僞經–正經與僞經

2. 僞經–多默福音

僞經福音是一個非常廣泛的現實，除了舊約的僞經，還有新約的僞經。我們在上一次的講談中說過，僞經的概念是指秘密的、隱藏的經書，然後這個詞被用于泛指所有沒有被列入聖經正典的經書。

當我們談論「新約僞經」時，我們指的是新約著作之後的古老著作，也就是說，從二世紀起，文學形式在某種程度上與正經著作相似的書籍。這些文本非常豐富。例如，我們有，我認爲最好的，Mario Erbetta教授編寫的版本，共四卷（意大利文）。第一卷包括福音書、猶太—基督徒派和諾斯替派的經書；第二卷包括對耶穌的童年、苦難、瑪利亞升天的記載。然後還有「宗徒大事錄僞經」——描述宗徒生活，宗徒書信和默示錄僞經。

因此，材料極其豐富，變化極多，是文學幻想和神學反思的果實，這與小說非常相似。由于正經的福音書和宗徒大事錄的叙述缺乏某些信息，因此人們增加了一些經書，通常是出于宗教目的，填補空白，但這些是虛構的小說。它們沒有被納入正經，因爲它們比較小衆，只與某個小環境或較後期的環境有關。

爲了不泛泛而談，我想用一本非常重要的經書來舉例。在新約僞經的第一卷中，我們發現了最古老的經書。我們可以在最古老的經書中討論三類僞經：口傳、猶太基督徒的經書和諾斯替福音。讓我們一個一個來看。

「口傳」的概念：意思是未成文的，但定義了耶穌的一些話語，這些話語沒有被保存在福音書中。在新約中，有一些歸于耶穌名下的話，並沒有出現在四部福音中。我們以宗徒大事錄第20章35節爲例，路加，寫這本書的作者，讓保祿在一篇講道中提到，耶穌說 「施比受更有福」。但這句話並不在福音中。

這是一句「口傳」，在宗徒大事錄中提到，但它不在福音中。我們還發現福音書的手稿也有變化，有些手稿增加了一些句子，但它們不被視爲真實的。同樣，還有教父們的引用。在一些教父的著作中，提到耶穌說過的話語，但這些話語並沒有記載在福音書或其他的新約著作中。

也許教父們是從口頭傳統中領受的。例如，克萊孟·亞歷山大（Clemente Alexandrinus），在他名爲《Stromata》的著作中提到了耶穌的這句話（loguion）：「你要大的東西，小的也會給你。」這很容易成爲耶穌的一句話，但它不在正經中，所以它屬於那廣闊的僞經世界。這是第一個例子，「口傳」的例子。

第二類是猶太基督徒的福音，也就是說，這些文學作品與猶太人環境有關。一些成爲基督徒的猶太人，仍保持著猶太人的身份，被稱爲猶太基督徒，以表明這兩種立場。我們通過教父們的引用知道了這些經書：伯多祿福音，厄比恩人福音，也就是窮人的福音。這些經書運氣不佳。在巴勒斯坦土地上，由仍是猶太人的團體寫成，他們不接受耶穌的宣講，撰寫了自己的宗教文獻。與這種環境有關的最老的教父們，他們知道這些經書，在某些情况下，他們引用其中某些句子，然後從教父這裏或那裏引用的文字中，我們大體重構了這些古經書。

諾斯替派的經書在範圍和數量上更爲重要。我們知道，這個諾斯替派的世界，有著豐富的文學作品，主要來自裏昂的依勒內的見證。在公元180年，他寫了一部不朽的著作《駁异端》（Adversus haereses）。依勒內是法國裏昂的主教，但他出生于士麥拿城，在厄弗所附近，那是若望曾生活過的地方，第四部福音和默示錄就誕生在那裏，因此，他有宗徒環境的第一手資料。依勒內意識到，在基督徒團體中流傳著許多具有誤導性的經書，因此，他列舉出這些經書並加以駁斥。

他的第一部偉大著作是介紹諾斯替派世界的主要作品。第二部書以駁斥的態度介紹其理論，並加以詳細反駁。第三至第五部書，他做了重構工作，並在四部福音正經的基礎上提出了正宗的天主教教義。依勒內的作品，以這些引文，揭示了諾斯替派的世界。「諾斯替Gnosis」在希臘語中的意思是知識；所謂的諾斯替主義是一個龐大而多元的運動，起源于基督宗教之前，但它在基督宗教的環境中找到了一塊肥沃的土壤，從一些神學立場，特別是若望派中，出現了思想家、真正的哲學家或神學家，或合並在一起的「神哲學家」，他們對世界的意義、宇宙的結構、憑藉知識得救的可能性，進行了思考。

1946年，在上埃及的一個村莊裏，有一個非常重要的考古發現，在納格哈馬迪地區的「Chenoboskion」隱修院，無意中發現了一座圖書館，其中大部分經書是用科普特語寫成的，而科普特語是由古埃及語演變而成的。科普特語是希臘語Aigyptios的變形，意思是「埃及人」。它的字母表很像希臘字母表，有點像俄羅斯的西裏爾字母。它的字母表是從希臘字母開始的，增加了一些符號，但這是一種完全不同的語言，因爲它是一種神話語言，是古埃及語演變後期的語言版本。

這些第三、四和五世紀的科普特語經書是更古老的原始經書的翻譯，即使是在第二世紀和第三世紀，也是用希臘語寫成的， 但不爲人所知。一些內容通過依勒內和其他引用過它們的古代作者而爲人所知。在1946年，這一考古發現使整個圖書館得以曝光，雖然它們是科普特語譯本，但我們因此有可能直接瞭解這個團體的經書。

在已發現的衆多經書中，學者們認爲其中最重要的是《多默福音》，許多作者特別關注它，並研究它的內容。所以我們要試著去瞭解它是什麽。它是一種被稱爲「福音」的經書，但它與福音正經不同，是比福音正經更古老的形式，因爲它只是一本諺語選集，一些語句片段的集合，114個語句的列表，沒有一個準確的順序，只是一個歸于耶穌名下的話語的文集。

它是這樣開始的：「這是永生者耶穌所宣講的密語，由狄狄摩·猶大·多默所記錄。 他說：理解這些話的人，必不會嘗到死味。」這是介紹性的標題。接下來是第一個語句片段：「耶穌說：凡尋求的，必不停止尋求，直到找到。若他找到，必有困擾。若他被困擾，必會驚奇，並統治萬物，得享安息。」沒有任何故事情節。在整部歸于多默的經書中，沒有任何關于耶穌所做的事情或其行爲的叙述，只有話語。

這是第一個。我們如何評價它呢？這有可能是原文。我們在埃及的拿哈瑪地（Nag Hammadi）發現的文本，是科普特語的，是後期的作品，但它是一個譯本。希臘語原文是第一世紀末，第二世紀初的，非常古老，非常接近福音正經的寫作。事實上，通過分析全文，我們發現其中有些非常不同的語句，有些語句與對觀福音中的相類似，另一些則不然。有一類話語，它們保存了不同的傳統形式，但其內涵與福音書中的一致。

而第二類話語，它們可能是真實的，也就是說，它們與耶穌說話的方式一致，不教導奇怪的教義，也不深奧。它們是爲那些封閉在掌握秘密理論的諾斯替派中的信徒保留的。最後，還有許多其他語句是難以理解的，也就是說，它們以一種對不熟悉秘密理論的人而言毫無意義的語言，或非常奇怪的說法來表達。

《多默福音》是一部優美的福音僞經文獻。它是一部沒有被教會拋弃、譴責和焚毀的經書，但它却因爲誕生在一個有限的環境中而被邊緣化。它誕生于一個與宗徒傳統仍有聯繫的團體，因此它知道許多宗徒著作中記載的耶穌的教導，但在這個真實的傳統基礎上，它又增加了其他材料，即反思的結果。這位作者或編寫經書的作者們，增加了自己的材料。這部作品沒有被公開，它就在那樣的環境中被閱讀，甚至沒有傳遍埃及。

依勒內知道這部書，因爲他是一個偉大的研究員。他發誓要對所有這些材料進行普查，但他沒有權力。我們不要忘記，當時羅馬帝國曾多次迫害基督宗教，政府權力與教會機構之間沒有任何聯繫。主教們是羅馬世界的社會邊緣人物，他們沒有權威，因此依勒內寫了一本書，這完全是因爲他沒有權力收集他不喜歡的經書，並將其燒掉或銷毀。事實上，那些經書是被邊緣化的，而且一直是邊緣化的，只有在它們誕生的環境中才有人知道，後來那些書也消失了。

在那座隱修院裏，它們被翻譯成科普特語並被保存，最後只剩下一份副本。隱修院被毀後，這些經文一直被埋藏在那裏，直到1946年被發現，而瑪竇福音、路加福音、馬爾谷福音和若望福音則被翻譯成各種語言，被世界上所有的教會所選擇，並持續使用了兩千年。二者之間有很大的不同。我們不能把它們放在同一水平綫上，因爲《多默福音》是一個特殊的文本，是有限環境的産物。除了作者所處的環境之外，其他人都不認識它，不理解它。

我們試著給出一些關于「logia（耶穌的話語）」的例子。例如，第107個片段，我們看到一個著名的比喻。我給大家讀《多默福音》中的文字：「耶穌說，天國好像一個牧人，有一百隻羊，其中一隻，最肥壯的那一隻，走迷了路；牧人就撇下其餘的九十九隻，去找那只羊，直到找著爲止。牧人筋疲力盡地對羊說：我愛你更甚于其他九十九隻羊。」我們看到語句中有一些修飾、變化，但基本上是福音傳統的文本。我們認爲，這個瑪竇福音與路加福音共有，但馬爾谷福音中却沒有的比喻，屬於一個logias的文集，學者們把它定義爲源流Q，來自德語中的「quelle」，一個直接的「源流」文集。它可能是一本類似于《多默福音》的選集。

再看第 82個片段，它可能屬於第二類，它不在四部福音中，也不在新約的其他著作中，但它可能真的源自耶穌。「耶穌說：凡靠近我的，就是靠近火；凡遠離我的，就是遠離天國。」這是一種很神秘的說法，但非常容易理解；它符合耶穌典型的語言風格：靠近祂的人，就靠近天國，因爲耶穌就是天國臨于其身；但同時，靠近祂，猶如靠近火焰，有可能被燒傷，我們要小心謹慎，或者讓自己被包圍我們的愛之烈焰所帶領。相反，在其他句子中，我們看到的是一種典型的諾斯替派的說話方式，與福音書很不同。

第三個片段：「耶穌說：倘若帶領你們的對你們說：『看哪！天國就在天上』，那麽，天上的飛鳥要比你們先進入天國。倘若他們說天國就在海裏，那麽，魚要比你們先進入天國。然而，天國就在你們之內，也在你們之外。如果你們認識自己，你們也將被認識，你們就會知道自己是永生天父之子；然而，如果你們不承認這一點，你們將會陷入貧窮，你們將是貧窮。」這裏，我們意識到了某種程度上的福音式語言，但也有一點怪异，一種對知識的執著，一種近乎心理主義的親密話語。

讀到第七個logion片段，我們無法對它進行評論：「耶穌說：被人吃掉的獅子是有福的，獅子將變成人。被獅子吃掉的人是可詛咒的，人將變成獅子。」這是什麽意思？獅子是壞人、强者的形象？如果你跟壞人一起，你會變成壞人，但同樣的，你也可以改變壞人，把他變成跟你一樣的好人。有可能是這個意思，或有其他意思？

Logion 19：「耶穌說（總是以同樣的方式開始）：還未成爲人之前就已經存在的人是有福的！如果你們成爲我的門徒，聽從我的話，這些石頭將會服侍你們。因爲你們在樂園裏將有五棵樹，無論是夏天還是冬天，這些樹都不會雕謝，也不會落葉。凡認識這些樹的，必不會嘗到死味。」這裏，我們發現有一些神秘的引用，參考了一些我們不太熟悉的典故，這些典故遠遠超出了福音正經的範疇。

應該讓大衆認識這些經書；如果有人尋找它們，應該很容易找到，可以將它們翻譯成英語，也有豐富的注釋，閱讀它們是有益的；與其想像教會試圖隱瞞某些特別的事情，從而産生疑慮，不如仔細讀一讀它們，這樣，你們自己就能覺察到福音正經與這些僞經之間的區別；也能理解爲什麽四部福音正經能够被所有人接納、閱讀、評論，並在禮儀中使用，而這些僞經福音始終是一個小團體的遺産。

我們來讀最後的第114個片段，這是結束全文的一段：「西滿伯多祿向他們說：讓瑪利亞離開我們吧，因爲女人不配得到生命。耶穌說：看，我會引導她變成男人，使她成爲生靈，就像你們男人一樣。因爲凡將自己變成男人的女人，都可以進入天國。」在這裏，「女人」被視爲低人一等、不完美的代名詞；爲了拯救自己，女人必須成爲男人。西滿伯多祿想要驅逐瑪利亞瑪達肋納，因爲她不配擁有生命。耶穌許諾把她變成男人。無論如何，對女人沒有任何正面評價，也沒有提到耶穌的婚姻。諾斯替世界鄙視這件事，認爲它是邪惡的。

女性元素總是被解讀爲物質、不完美和低等生物的同義詞。女人必須提高層次，變成男人，才能成爲生靈。女人——男人——天使，在存在的尺度上有一個提升。奇怪的是，這些文字被那些看重「女性」和「性」及所有這些方面的人所使用，因爲這些價值觀在諾斯替派的傳統中受到極大的蔑視。

通過閱讀和比較這些經書，我們可以意識到我們的經書的偉大，及其有效性。